Sunday, April 09, 2006

物理年系列——王竹溪与束星北

现在介绍一个大侠“束星北”的八卦。

我在出国前,特意去买了本再版的《特殊函数概论》,这本书在数学物理一类的图书中,是经典中的经典,这种说法不是夸张,即使放在世界上这本书也是值得大书一笔的。而且很爽的是这是书的原版是中文书,不会有翻译的问题。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竹溪,王竹溪当年是剑桥大学毕业的海龟,西南联大的教授,杨振宁的老师。在热力学统计物理方面的造诣深不可测,他最擅长的是数学推导,数理基础当时在国内没人能比的上。而且王竹溪中文造诣也特别深厚,是《现代汉语大辞典》的编委之一,绝大多数经典至极的物理名词,都是他定名的。最典型的例子,比如宇宙,热力学中的相宇,系综,还有著名的熵,现在红遍天下的湍流。全部都是他一手敲定的名字。王竹溪数理功底奇强,这本《特殊函数概论》当年也是杨振宁的案头书,对书中的习题,老杨有一个评价:就当定理来用就行了,如果想要证明,纯属自讨苦吃,可见一斑。王竹溪一手建立了大学数学物理和统计物理的教育体系,尤其北大物理系 这一脉,数理方面都是他的门生。他有一个弟子叫郭敦仁,后来继承了他的衣钵,致力于数学物理方面的教学。北大后来有个关于数学物理的五人教学班子,都是郭的门生,我的老师周治宁就是这个班子中的一员,记得他讲数理方法,几米长的公式在黑板上信手推导,而且讲课讲得干净利落,是我大学阶段遇到的最好的老师。这门课也是我最喜欢的课。

我曾经提到过理论物理四大力学中,我现在最欣赏的是统计物理,王是统计物理的宗师。可惜我在北大的时候,遇到的统计物理老师非常烂,只知道抄笔记,她经常对着满脸疑惑的同学说:“别问我为什么,这些东西都是王竹溪老先生弄出来的,要问你们找他去。”

呵呵,不是要八卦束星北么,怎么跑到王竹溪那边去了。hehe,我一直觉得做学问这个领域和武侠小说最象,永远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王竹溪是一代宗师,和他比起来,同时代的束星北是真正堪称“天才”的人物。这里要就是一段束星北和王竹溪的对决。

束星北和王朱溪不是一个山头的,王以前是西南联大,基本是清华一脉,后来52年清华物理系全部并入北大,现在北大的物理就是师承那时候的系统,所以王竹溪算是北派了,束星北则不然,过去好像是中央大学的,也就是后来南京大学的系统。差不多就是南派了。

解放后,为了促进南北重点大学的学术交流,教育部指派王竹溪为北方的代表,到南京等地讲学,做报告。

王竹溪在南方转了一圈,很是风光,本来么,当时中国在热力学方面,除了王竹溪,天下没第二个人可以和他叫板的。在返回的时候,遇到了当时山东大学的校长华岗。华岗当时就邀请王竹溪顺便到山东大学做个报告,王竹溪便答应了。

52年以前,束星北一直是在浙江大学任教,52年院系合并后,他被调到了山东大学。就这样我心目中六十年内国内最精彩的一次论战就爆发了。束星北天才自不必说,他在浙江大学的时候,人送外号叫束大炮,就是因为他性情耿直,只要认为不对的就会当面提出,丝毫不顾忌人的面子。束星北有个学生叫于良的后来回忆这次王竹溪做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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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报告会上见识“束大炮”
  
  束先生是1952年下半年来山东大学的。他到学校不久,就发生了一件 事,让我们彻底认识了这个早闻其名而未见其人的“束大炮”(束大炮是束先生在浙江大学时,同事赠给他的外号)。这年年底,在学校大众礼堂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学术报告会,主讲人是中国最著名的热力学家王竹溪先生。
  
  当时,教育部要求南北重点大学相互交流学习,王竹溪作为北方的代表专程到了上海、南京等地的大学作了讲学和交流,返程途中,被山东大学校长华岗专门请了来。那天,大众礼堂座无虚席。物理系、数学系的教师、教授们大都到场了,华岗校长和一些校领导也来了。这样的场合,我属“小字辈”,因而在最后一排拣了个座位坐下来。在我印象里,王先生的学术报告内容广泛,他介绍了国内热力学的学术状况,也谈到了国际上的最新动态和发展前景。当然更多的是谈自己的认识和成果。他一边讲着一边随手在黑板上写出一些流畅漂亮的公式或重要的概念。我那时现代物理的底子较薄,量子力学也好,热力学也好,虽也知道一星半点,但大都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学习,对王竹溪那些排炮般的公式概念也只能是囫囵吞枣。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笔记做好,留待以后慢慢消化。
  
  学术报告大约进行了将近50分钟时,坐在前排的会议主持问:用不用休息一会儿? 意兴盎然的王先生说不用。他正准备继续讲下去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色长袍高大魁梧的先生走向讲台,他也不做任何解释或开场白,在人们疑惑的目光里,他将双手撑在讲台上说:我有必要打断一下,因为我认为王先生的报告错误百出,他没有搞懂热力学的本质。他捏起粉笔一边在王先生几乎写满黑板的公式和概念上打着叉,一边解释错在那里。没人说得清这是怎么回事,大厅上空沉寂了好一阵子后,我听有人小声嘀咕说:束星北、束星北。我一入校就知道了束星北的名字,却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里认识了他。
  
  最难受的应该是王先生,他呆呆地“干”在一旁,看看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又求援似地看看台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会场主持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拿眼使劲地瞅华岗和其他领导。会场发出了一阵骚动。束先生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别人的情绪和反应,也不在乎别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味在那里“正本清源”。大概是见华岗没有反应,会场渐渐平静下来,束先生一口气讲了大约有40分钟,也可以说,是对王竹溪“清算”了近40分钟,这期间,王竹溪一直尴尬地站在一边,主持人几次让他坐下来,他都未从。
  
  王先生是周培源的大弟子。据说他回到北京后,曾到周培源先生面前哭诉。大学的有关领导也认为此事有损王先生的面子,也有损山东大学的名声,专门找束先生谈话,束先生却说,有些东西他没从根本上讲通,我自然看不下去,过去大学都是这么做的。堵得领导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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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星北本人也是海归出身,他是在麻省理工学院拿的博士学位。由于性情耿直,反右运动中被划为极右分子,到1979年才平反。60年代我国原子弹研制成功的消息传来,束星北在家对着妻子号啕大哭,因为他没能和好友王淦昌一起参与到这一历史事件中。束星北平反后不久就去世了,到死连院士都没评上。

不过说起来也是奇怪,因为束星北是我国早期极少数的能以理论物理而在Nature上发文章的牛人,仅凭这一点就比多数院士要高明了,也许评院士(当时叫学部委员)不考虑他早期在国外的贡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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